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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西班牙小朋友踢足球
乌迪亚莱斯堡 – 拉雷多 (32公里)
2018年7月28日
Hotel Ramona
 
“任何一种东西或者方式,都能成为我们走向未来的驱动力。可能每个人都会找到适合自己的那种方式,我恰好选择了无聊而已”
——王村村
 
过去两天多,没正经走路。体力倒是得到了恢复,各种不适完全消失。杰森和我脚底下开始发痒。今天想一直走到拉雷多(Laredo),从地图上看,距离大约32公里。
拉雷多这个地名,让我想起了一位美国作家的小说《The Street of Laredo》(拉雷多街道)。Larry McMurtry是写西部牛仔和印第安人的高手,他的作品有一种特殊的幽默,能让人不断莞尔。其实小说和这个城市并无联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见到Laredo字样,感到亲切,引起联想。
 
有很长一段时间,杰森每天睡前缠着讲故事。老讲老讲,把脑子里的存货掏空。后来便开始讲Larry McMurtry小说的情节,再加上临时发挥。这本《拉雷多街道》,足够应付一个礼拜。主人公Augustus,跟杰森一样,不愿意干活儿,但是却十分健谈有趣,两人有许多共同之处。
 
早上起床,七点钟不到,我和杰森离开酒店,再次来到昨天晚上的城堡和教堂广场。要进入朝圣之路,这里是必经之地。
今天是阴天,我们沿着海岸线,一路向西,途经一片长长的海滩和奇形怪状的礁石。岸上有几尊不知出处和典故的雕像。一群群的海鸥,叽叽喳喳地从头上飞过。
 
过了城堡和教堂,找朝圣之路的入口,再一次成了难题。官方的指路箭头,没有多久就消失了。而海边的建筑和街道,十分不规则,看谷歌导航,也不知所以然。幸好有一位老人,在三层楼的阳台上,打着手势给我们指路。
 
杰森自从有了那根自制的桃木棍,便爱不释手。木棍配上背包,给他的朝圣者形象,增色不少,显得更加正宗了。不过,很难说他善待这根木棍。他有个习惯,每走一步,就向地面使劲捣一下。结果没过多久,木棍的端头就磨损了一大截,捣坏的部分,分成好几个叉,扎撒着像个拖把。照这个速度,到不了圣地亚哥,木棍也许就剩下一根铅笔的长度了。
 
我给他指出来,他手下开始留情,但是没过多久,又忘在脑后。看来这根桃木棍注定到不了圣地亚哥了。
 
沿着海滩走,遇到了一个宣传广告,原来这一带加入了“蓝旗”(Blue Fag)运动。发源于法国的蓝旗运动宗旨,是以环境可持续方式发展沿海地区的旅游业。
走了半个多小时,到了沙滩的尽头。按照地图的指引,应该向左拐,才能进入朝圣之路的入口。这个路段的街道排列很不规则,也见不到指路箭头。正在彷徨之间,在一个路口,遇到了一位来自德国的女朝圣者。她看上去有60多岁,名字叫海伦,手持一本朝圣者导游书,正在对照马路标识分辨方位。
 
从近处看,海伦的外貌和气质,跟我30多年前在IMF语言局的一位同事,惊人地相似。我第一次听说hiking(远足)这个英文单词,就是我那位同事说起,她经常在周末跟朋友远足。那时候我刚开始在华盛顿的工作和生活,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放着都市不好好享受,偏偏跑到野外徒步。
 
一开口,便感觉海伦有深度,有修养,举手投足,都掩盖不住优雅。海伦的微笑很有感染力,她跟每一个见到的人打招呼,真诚而又自然。她已经不止一次走过朝圣之路了,但是北方之路还是第一次。她说自己走得慢,不想拖累我们。她哪里知道,杰森和我走走停停,边走边玩儿,我们俩才是最慢的。
 
朝圣路上,会遇到很多人。大多数人都是打一声招呼便各自走路,也许从此再也不会见面。
 
但是有一些人,一见如故,见到就有相识相知的愿望,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一起走上一段路,边走边谈。这也许就是缘分。朱莉娅姐妹和杰森是这样,艾福德夫妇和我们是这样,刚刚遇到的海伦和我们也是这样。
 
在路过一个食品店的时候,我和杰森停下来购置给养,跟海伦互道一声Buen Camino, 她继续往前走。我相信会跟她在路上再次相遇。
 
上午11点多,路过赛尔迪哥(Cerdigo)小镇。有一块蓝色的标牌,告诉我们到拉雷多还有30.6公里,步行需要8个小时;距离圣地亚哥还有645公里。无法理解,经过大约4个小时,才走了大约6公里。
 
一个古色古香的指路石碑,不知道何人所立,碑的顶端刻着罗盘,正面是当地的地图,下面一个蓝色的箭头,横穿一个贝壳,指向右边。
我们路过城中心,需要跨过一条机动车道,从地图上看是N634高速路。一个躺着骑脚踏车的男人,座位上插着一面旗子,不慌不忙地向西骑行。
 
跨过机动车道以后,剩下很长一段路都是沿着海边行走。这一带的海岸,不是沙滩,而是距离海平面好几米高的悬崖。路过一个高耸的钢筋水泥物体,跟周边的自然景观很不协调,像是一根折断了的高压线杆,底座两米多宽,上面写满了各种字体,还有一个黄色的朝圣之路箭头。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穿过一个叫做伊斯拉莱斯(Islares)的小镇。这个小镇房屋的外墙和人行道上铺设的瓷砖,都是浅粉色。喜欢的会认为性感;不喜欢的会觉得俗艳。
 
下午一点多,眼前出现一个海滩,很多人在冲浪。我停下来一边观赏,一边向杰森解说冲浪的要领。冲浪者要趴在冲浪板上,头朝岸边,扭过头去,远远地等待和观察海浪,要在大浪快到眼前的瞬间迅速站起,借着海浪的推动滑行。冲浪者需要强壮的腹肌,和掌握平衡的能力。如果掌握了技巧,做得恰到好处,冲浪是很刺激的运动。
 
很多年前,在夏威夷跟一位精瘦的老汉学过冲浪。几个小时过后,腹肌全部拉伤,好几天直不起腰来。二十几年后在印尼龙目岛冲浪,腹肌再次拉伤。五年打鱼,十年晒网,到现在冲浪也没过关。
 
只见一些人抓住了一波又一波海浪的机会,玩得十分尽兴;也有不少人,大浪打来或者犹豫不决错失良机,或者操之过急起立过早,因为没有海浪的推动而失去平衡坠入水中。
 
我看得入迷,蠢蠢欲动,恨不能停下来,放下背包,租一块板,加入到冲浪者的行列。
 
吸引杰森的,是几个孩子在沙滩上踢足球。每次球踢到海里,都引起孩子们一阵哄笑。肇事者在哄笑声中,追着海浪把球取回。
 
可惜我们需要赶路。在这里逗留太久,天黑前到不了当天的目的地,只能露宿荒山野岭。我们只好按下冲动,继续前行。
 
下午3点多,来到圭里艾佐(Guriezo)村庄。路标显示,距离当天的目的地拉雷多还有20多公里。
 
又走了两三个小时,距离目的地不到10公里。在路边的一个酒吧,遇到了前些天结识的威斯康星大学教授迈克。他和另外两个同伴在这里一边休息,一边计划下一个阶段的路线。迈克在给一个驿站打电话,询问是否有空床位。三人中唯一的女生,坐在酒吧外面的椅子上,愁眉苦脸地按摩着脚底。
 
剩下的10公里山路崎岖,酒吧老板建议我们打车去拉雷多。他说,太晚到达,肯定找不到住宿的地方。我们都不愿意坐车,无奈天黑在即,路况多舛。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5个人共享一辆出租车。酒吧老板打电话,不到10分钟,一辆小面包车载着我们5个人向拉雷多驶去。
 
虔诚的朝圣者,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乘坐交通工具。如果没遇到迈克他们,如果没有酒吧老板的建议,我想我和杰森会把当天剩余的10公里山路走完。至于会发生什么情况,只有实际走了才会知道。坐在车上,我无法摆脱作弊的内疚。唯一可以给自己开脱的理由,是带着孩子,需要把安全放在首位。
 
进城以后,出租车把他们三人放在了一个公共驿栈,继续带着杰森和我来到城中心。我们入住了 Hotel Ramona,10多分钟就可走到海滩。
 
入住以后,我先泡了一个热水澡,跟杰森说好了他用这段时间补写日记。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从卫生间出来,发现杰森枯坐在桌前,当天的日记毫无进展。
 
他苦思冥想,找不到灵感。我把自己的游记给他看了一篇,问他为什么不写自己的真实见闻和感想。自从走上朝圣之路,我们每天都有全新的经历,既有自然景观,也有跟人交往的故事,随便拿出一件事就可以成为作文的题材。
 
我问他,难道德国老人艾福德送给你小刀,不让你心存感激吗?你跟朱莉亚姐妹结识和交往的经历,不值得记叙吗?你以前对英语学习不重视,这次痛下决心要好好学英语,这样的变化不值得描述吗?你身边每天发生的故事,都值得大书特书,写出来都是精彩的文章。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这些经历是你独有的,没人能凭空编造出来。你只要把所见所闻和真实感受写出来,就会是很好的作文。为什么舍弃自己的亲身经历不写,却冥思苦想地杜撰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东西呢?
 
哼!这个臭老爹,又开始长篇大论地说教了。真拿他没办法。
 
杰森半晌说不出话来,似乎受到了触动。他答应按我的建议去做。但是随后几天我发现,他只是片面地理解了我的意思,由原先憋不出来文章,堕落到开始记流水账。
 
趁着天还没黑,我们步行到海边。杰森找了一个地方扒沙子,我要下海游泳。他倒是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而我发现水温太低,放弃了游泳的念头。看着海里还在游泳嬉戏的孩子们,我不知道他们怎么那么不怕冷。
 
杰森对写作业厌倦透顶,课堂上注意力集中不了几分钟,就开始东张西望、抓耳挠腮,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有时候虽然坐住了,但是两眼失神,一动不动地发呆。也有时候摆弄手指头,也能玩儿上半天。
 
如果是他喜欢做的事情,例如扒沙子,他可以连续几个小时,不知疲倦,忘记自我,扒个不休。说他做事没有毅力,不能坚持,显然不够准确。可惜的是,他的努力用错了地方。
 
每逢这时候,我都替他惋惜着急。想想自己,一辈子都在努力。读书的时候,严格遵守“闲谈莫过三分钟”的信条,从来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面。
 
杰森和他妈妈一样,脑子特别好使。别看他学习不努力,每次数学考试都是前几名。平日里数学作业,他妈妈辅导他从来不费劲,总是一点就通。我有时候想,有他们这样的头脑,如果能像我一样用功,想不成功都难。可惜,上帝的安排,也许就是让愚笨的用功,让聪明的懒惰,最终扯了个平,各得其所。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把宝贵的生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例如发呆和摆弄手指头。扒沙子还好,毕竟还有一点儿创意和肌肉的运动,但是相比于网球、滑雪、冲浪,还是过于单调甚至低级。
 
这就是我的成见。无意中发现有个叫王村村的,跟杰森一样,也喜欢发呆,也喜欢做无聊的事情,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从王村村那里得知,居然还有发呆大赛。在发呆领域,杰森训练有素,如果参赛,不愁拿不了名次。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沙滩上散步。沙滩上有一块地方被围栏圈住,里面正在举行女子排球比赛。原来每年这个地方都会举行冠名为麦迪逊的沙滩排球联赛。高音喇叭里传出来西班牙语的解说,还有观众的喝彩声。电视台的转播车也停在球场边上。对于这样一个小镇来说,这是一件大事,当地的名人政要也来捧场,
 
我从网上查到了一个晚饭的餐馆,在距离我们酒店步行大约一刻钟的老城边上。这时天色已晚,到了掌灯时分,海滩边上和街道两旁,路灯连成一片。我招呼杰森一起走回酒店,然后步行去老城吃晚饭。
 
走进餐馆一看,艾福德夫妇也在里面。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艾福德说,你们一定是在我们身上安了芯片,否则连着两天,在不同城市,在同一个餐馆相遇,这样的小概率事件,让人难以置信。
 
我把他的话翻译给杰森,杰森一阵大笑。我们顺水推舟承认安了芯片。我们点了牛排和鱼汤,都是杰森喜欢的。我跟艾福德夫妇分享了一瓶白葡萄酒,给杰森点了一杯可口可乐。
 
饭后我和杰森步行回酒店,路过一家冰淇淋店,买了芒果味的冰淇淋。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们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慢慢地享受冰淇淋。广场上,一对姐弟俩正在踢足球。
 
我鼓励杰森加入进去。他一开始不太好意思,但是架不住我一再鼓动。他在广场上还没站定,就被姐弟俩接受了。看得出,那个西班牙男孩脚下有功夫,像是受过训练。姐弟俩不断跟杰森说话,但是杰森无法回应。于是她们姐弟不时跑过来向我求助,我再翻译给杰森。
 
这是杰森又一次因为语言障碍,而无法跟路上遇到的同龄人充分交流。
 
大约玩了半个多小时,姐弟俩的家长要离开了,她们只好悻悻地跟杰森和我道别。
 
杰森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
 
“早上起来就开始装东西,准备出发。我们早出发,为的是节省时间。凉爽的天,好走更多的路,因此我们从来不吃早饭,而是在路上垫补垫补。我们又在路上买了一包薯片和一罐可乐。
 
我们走出去有不到十公里后,选择了一个大石头坐下来,稍微吃一些东西。这时我在大石头上看见了一个“来”字,便跟老爹说,那个写“来”字的人又来了!
 
此前那个人总是在指示牌上,石头上,路标上等等地方多次写“来”字,非常讨厌。老爹一看,又开始说那人不道德。
 
我们又吃了些东西,便开始走了。来到了目的地,入住了酒店。酒店里有浴缸,有热水,有毛巾,有电话, 有电视机等等。但是最重要的是非常干净,比昨天好不止多少倍!
 
具体的,浴缸更大,还有阳台,更干净等,而且只比昨天的酒店贵5欧元。昨天的酒店60欧元,后被老爹讲价成了35欧元。而今天的酒店是65欧元。
 
接着我们去了沙滩,说好我扒沙子,老爹游泳。老爹觉得水太凉就没游泳,便只好在沙滩上走路。老爹没游着泳,觉得很没意思,便一直催促我赶紧回去。
 
我哪肯回去?就是在沙滩上不走。老爹无法,只好再让我玩一小会儿。玩儿完了,我们去吃晚饭,竟遇见了Alfred一家。真是太棒啦!
 
我还吃了牛排和鱼汤。鱼汤真是鲜美无比,那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鱼汤了!牛排也很不错,我们大吃大喝了一通,心满意足,又出去走了走。结果我们遇见了一家踢足球的,我也跟着踢了一会儿,然后就回酒店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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