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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说蝴蝶效应
拉伊斯拉至拉费拉利-阿芒蒂(23公里)
2018年8月8日
Albergue De Perigrinos La Ferrería
在La Isla酒店,早餐的时候工作人员递上了一个笔记本,上面有一些住客的留言,主要是朝圣者。我在上面看到有一位中国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豆豆在7月22号也住在这家酒店,她们走的也是北方之路。
我鼓励杰森在这个笔记本上写下自己的话。他不太善于应景作文,有点不情愿。于是我说那你就画吧,他拿出笔来三下两下就画了两个小人,其中一高一矮。一看,就是我们父子二人手中拿着登山杖。这一路上的朝夕相处,情境跃然纸上。
我提醒他说,怎么光有头发,却没有耳朵,因为杰森的耳朵大,要是不画上太可惜了。他于是三下两下又添上耳朵,只是我的耳朵大得有点夸张。我在上面加上了自己的留言,写了一段话发给了妞,我问妞这两幅画的区别是什么,妞一眼就看出来顺风耳的有无。厉害!
酒店的那位工作人员还掏出一个单反相机给我们俩照了相,他特别强调我们要背着背包拿着手杖摆拍。我猜等我们走了以后,他会把我们的照片也贴在那个笔记本上,就像他对别的朝圣者一样。明知道我们成了广告工具,我们俩还是积极配合。
从今天开始,离开北部海岸线,大致方向在西南的维亚维肖萨(Villaviciosa),距离大约23公里。
上路不久,来到了科龙加(Colunga)。这是一个整洁漂亮的小城,市中心的一座教堂,在周边的建筑物群里,格外醒目。
离教堂不远,还有一个歌剧院,更突显这个小城的文化水准。
出城以后,朝圣之路的官方道路,跟相当长的一段机动车道重合。杰森和我只好在机动车道的路边,小心翼翼地前行,身边不时有机动车驶过。路的两边是大片的农田和树林,偶尔也路过一些农户的菜地。
在今天的路上,我和杰森有一段长长的对话。对话的起因是他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叫蝴蝶效应,他好像对自己知道蝴蝶效应感到自豪。我不知道他是仅从字面理解了,还是能够举一反三。
我说当然知道啊,不但知道,还可以举一个蝴蝶效应的例子。我的目的是教会他,不满足知道某些俏皮的说法,还应该举一反三,掌握观察和分析事物的能力。于是,我用苏格拉底式的方法,也就是不断地反问,启发他思考和参与,不露痕迹地向他传授善知识。
我先交代了故事的背景。我说在七十年代的时候,在美国的一些大城市,比如纽约和芝加哥,曾经犯罪流行。各种各样的犯罪,把好端端的城市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说到这些背景,为了增强杰森的印象,我会把那些犯罪的现象夸张地说一两件。
于是,那年头的市长竞选者都会说,自己有什么高招能把犯罪率降下来,其实无非是增加警察人数,和给他们装备武器,结果可倒好,犯罪率不但没有降下来,反而还有加剧的情形。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犯罪率的减少和警力的增加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正相关还是负相关呢?
我趁机给他讲了,统计学里的因果关系概念,并且强调,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序列和观察值,才能得出可信的结论。
杰森也不简单,问我,有没有既不是正相关也不是负相关呢?
我说那当然有。两件事情之间没有明确的因果关系,是很常见的。从时间序列曲线就会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既不是此消彼长,也不是向同一方向变化。也就是说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话题一转,我说纽约的市长不在增加警力上做文章,而是听从社会学家和经济学家的建议,开始在高中学生当中免费发放安全套。
我问他知道安全套吗?他说知道。就像安全带一样,套在头上保护脑袋,这样有罪犯抢劫就不怕打击了。
我大笑不止。他问那是什么?我卖关子说这些就是咱们俩知道,可不能到同学里面去说,要是让老师知道会说家长不教你学好。
他答应了,我告诉他是一种橡胶做的能够套在小鸡鸡上的一种东西。
杰森说,哦,那我明白了,套上这种东西难受,尿不出尿来,所以就不敢犯罪了。
逗得我又是一阵狂笑。
杰森知道自作聪明又没说中。可是又不甘心。接着说,啊!知道了,戴着难受,摘又摘不下来,就没有心情去犯罪了。
说到这里,我已经笑得肚子疼了。连忙说也不是整天戴着。什么时候带呢?是男生和女生亲近的时候。
他马上接口说,啊,那我明白了。男生女生亲近的时候,不让精子进入女生的身体。
他终于自己明白了。去年我带他去参观自然博物馆,有一个视频就是讲婴儿是怎样形成的,所以他对受孕的过程有印象,现在终于活学活用了。幸亏有那次博物馆的视频经历,结下来的谈话就顺畅了。
我接着讲故事。你猜怎么着呀?免费发放安全套大约10年以后,犯罪率大幅度下降。那这两者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他回答不上来。
我问他如果一个高中女生,因为跟男生亲密不小心怀孕生了孩子,那孩子会怎么样呢?十几岁的高中学生,自己还是孩子,还不知道该怎样生活,也没有能力,那她们的孩子能健康成长吗?
他说当然不能。
如果不能,这些被生出来的孩子就会送给人,或者自己带,也得不到良好的教育,于是长大以后就可能成为罪犯。
但是免费安全套发放以后,高中生怀孕生孩子的大大减少。于是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犯罪率大大的减少。
这就是蝴蝶效应的典型事例。一个看似不相干的事件和另外一个重大的事件之间存在因果关系。
杰森听得全神贯注,露出恍然大悟状。
至此,我相信,杰森通过一个例子,理解了蝴蝶效应的内涵。不仅如此,这段谈话也许会在他心里种下一枚种子,让他明白跟女生亲密的后果可能是什么,在青春期以后更加谨慎地对待和女生的关系。
我趁机向他灌输,做学问就应该系统,掌握完整的知识,探索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和逻辑关系,而不是单纯地追求单个的知识点。例如某个孤立的事实。因为现在很多事实都可以在互联网上查到,用不着花费脑力去记忆。
我自吹自擂地说,老爹从来不去记忆那些没用的东西,只是追求学问和智慧。其实,真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记忆力大不如前,过去的事情尚且忘得差不多了,新的事情也记不住多少。既不愿意也没有能力记忆了。
他没做声。我猜他对此不以为然。小孩子都很敏感,大人吹牛的时候他们都能觉察,也许只是半信半疑,不便戳破而已。
这样边走边砍,时疾时徐,几公里不知不觉就走过去了。中间也会停下来,等杰森捅鼓突然窜出来的蜥蜴,或者逗引路边人家的猫狗,要不就是追逐蝴蝶,然后再接着谈话。
17:30前后,我们来到了巴拉圭印凡迪尔(Parque Infantil)小镇。这里就是有名的苹果酵素产销地。就连街道的地面上,都印着苹果的图形。
其中一个餐馆,以奇特的服务方式而著名。所谓奇特,其实也就是服务员把装有酵素的瓶子高高举起,准确无误地倒入玻璃杯里。
因为不知道酵素里含有酒精成分,我们俩喝完了一瓶冰镇酵素,都有些晕乎乎的。连我都感到头重脚轻,更何况杰森这个未成年人。出门以后,杰森走得飘飘然。跟一家店铺门口的一个广告模特合影,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眼睛里还带着扑朔迷离的醉意。在一个广场上,杰森半真半假地醉倒在一个长条石凳上,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这是我作为监护人,这一路上做的最不靠谱的一件事。因为没有做好尽调,让杰森误服了带有酒精的苹果酵素。如果在一个严格禁酒的地方,我们也可能触犯了法律。纳闷的是,为什么那家店铺不但没有任何提示,反而畅通无阻地把酵素卖给未成年人。
18:40左右,经过好几个小时的跋涉,我们来到了有着深远历史背景的小镇维亚维肖萨(Villaviciosa)。1710年12月11日,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皇室继承权引发的争夺战。这里也是我们一路上唯一遇到的被现代工业严重污染的地方。下图那残存的工业污水及其染红了的土壤,跟山坡上生机盎然的绿色草木,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这个地方的驿栈客满,于是我们忍着疲劳继续向几公里以外的村庄进发。这个村庄叫阿芒蒂(Amandi),是一个私人办的免费驿栈。
傍晚,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驿栈。一个中年人出来迎接我们,他就是驿栈的主人,后来知道他的名字叫赛久(Sedeo)。
他家的餐厅加厨房也相当于他的客厅和办公室,布置得温馨舒适,很有朝圣之路的浓郁气氛,让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按照常规做法,抵达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护照和朝圣者通行证交给驿栈的主人,他会在一个本子上登记,并且在我们的朝圣者通行证上盖章,写上当天的日期。
迄今为止,我们已经积攒了几十个这样不同形状颜色和名称的印章,这是每个朝圣者都非常珍视的记录,甚至有些人把这看作比圣地亚哥大教堂颁发的证书还重要。因为这些印章代表着朝圣者一步一步走来的甜酸苦辣,以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到底是孩子不知疲劳,杰森到了以后放下背包和手中的木棍,迫不及待地在草坪上荡起了秋千。不一会,他又和院子里的猫和狗玩得不亦乐乎。主人家的狗非常温顺,对人很友好,看他趴在草地上一个朝圣之路的箭头旁边,就像是一个朝圣者忠实的守护者。
我惊喜地发现,朵丽丝也在这里。她开玩笑说,看来我们谁也摆脱不了对方了!
我们到达的时候,寝室里只有两个上层床铺了,以前都是我和杰森一上一下,这一次是我们两人并排住在上铺紧挨在一起。中间隔着铁栏杆我能看见他睡觉,但他却不能像往常那样在一张床上时睡着了用脚踹我。
离晚饭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我们洗了淋浴,我也把当天浸透了汗水的短袖衫洗了晾在外面。不一会,有一个女生过来,向我示意说外面下起了小雨,于是我又把衣服收了回来,搭在我们睡觉的铁床栏杆上。
晚饭很简单,只有一个绿豆汤和一份蔬菜沙拉配面包,甜食是塑料包装的酸奶,汤和沙拉的味道非常好,我们也能吃饱。
在西班牙,无论饭菜简单还是复杂,葡萄酒是免不了的。前面写过,西班牙的红白葡萄酒都很好喝,价格仅仅相当于其他欧洲国家(例如德国)的一半不到。
晚饭开始不久,主人家的小猫就走进来,大摇大摆地跳到杰森座位旁边,安静地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它索性趴在了杰森的腿上。看得出,趴的和被趴的都很受用。大人们都很羡慕甚至嫉妒。
朝圣者们围在餐桌旁共进晚餐。不知道什么原因,当天的十几位朝圣者,居然有一半以上,来自意大利。他们用意大利语交谈声音很大,特别像中国餐馆里的食客。大家竞相提高声音谈话。越是这样噪音越大,越听不见对方说话,于是需要再提高音量,到最后小小的餐厅里,居然震耳欲聋。我和坐在对面的朵丽丝谈话,无法继续下去。
到后来,这些意大利人当中的一个女生把脸转向了我和杰森。原来她有一个叔叔在中国担任意大利中国交流中心的主任。这个女生名字叫Valintina,去年刚刚造访北京。她居然还有微信,我们互相加了微信。
有了那样的开场白,后来的交流就变得容易多了,包括互相分享照片。她和杰森有一张合影,在这张合影里她紧紧地挨着杰森,两个人的头差不多挨在了一起,她笑得非常开心,我也在这张照片里看到一个少年纯真善意的眼神。
Valintina显然对自己的叔叔非常自豪。说起来,他叔叔一箩筐的成就,当过菲拉利的总裁,现在又是意大利和中国交流的桥梁。我问他叔叔会讲汉语吗?她脱口而出说,她叔叔的汉语比我的还好。
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甚至觉得有点唐突,因为她并不知道我的汉语怎样,因此怎么能做出这种结论呢,但是她随后补充说,她叔叔学过古汉语,研究过中国的诗词。
这就对了,一般来说,外国人不会比母语人的语言水平高。但是也有很多特例,也就是那些专门研究语言或者语言学的人,他们的语言水平超过讲母语的人就不奇怪了。
这群意大利人里,有个男人蓄着卷曲的长发,皮肤黝黑,长衣长裤,在一群短裙短裤T恤的男女中,显得另类。如果在街上,会把他当作流浪汉。他随身带着一面皮鼓,饭后即兴击打,节奏铿锵,甚是悦耳。
半夜醒来,听见朵丽丝发出一阵又一阵压抑的咳嗽,是那种喉头发痒,但是拼命克制的咳嗽。她患了感冒,呼吸道感染,但是又怕惊扰他人休息。我把随身带去的新西兰蜂王浆胶囊递给她。她在嗓子里喷了一些,感到好受了许多。
杰森当天没有完成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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