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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圣文森特
科米亚斯 - 圣文森特(10公里)
2019年8月3日
 
早上7点多钟,推开窗子,看到旅馆对面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几幢红屋顶的建筑。旅馆的位置在城市的西部,是朝圣之路的必经之地。也就是说,我们昨天拖着疲惫的身躯,横跨了整个城区。好处是今天一酒店门外就是朝圣之路的官方道路。
 
我们起床后走到昨天路过的老城区,打算参观以后再出发。昨天到达的时候,高迪设计的建筑和城里的教堂都已经关门。来到科米亚斯却错过了参观高迪设计的房屋,实在有些遗憾。高迪作品在巴塞罗那以外凤毛麟角。然而今天要去参观时间又太早,这些地方要到十点半才开门。
 
老城里的广场上,无数的小贩正在搭建有遮阳棚的摊位。他们铺排开的商品,从服装鞋帽到日常用品,应有尽有。小贩里面,有一些黑人的面孔,格外醒目。
 
我们在一家食品超市,采购了奶酪、面包、火腿和水果,作为当天路上的午餐。这一带的黄桃和大樱桃,虽然价格不菲,但是质量实属上乘。这里的水果店,工作人员都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客人要带上塑料手套才可以挑拣水果。
早餐是一个硕大的牛角面包,配上一个煎鸡蛋和一片火腿肉。杰森照旧在面包上抹上厚厚的一层黄油和果酱,然后把两片面包合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我点了一杯咖啡,他要了一杯牛奶巧克力。
 
回到房间以后,他躺在床上又睡着了。我趁机又泡了一次热水澡。我们这个团队的行为模式,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他有机会就睡觉,我有机会就泡澡。
 
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我收拾好背包才叫醒他。在结账的时候,工作人员在通行证上盖了章,填写了当天的日期。我还给杰森和那位盖章的女工作人员一起拍了照。经过这样的一番折腾,离开酒店的时候已经过了上午10点钟。每次住酒店,出发的时间都比较晚,看来我们的本性里有贪恋舒适的倾向。
 
住驿栈则不同,往往六、七点钟就出发,一是驿栈规定最晚8:30以前要离开,杰森没有可能睡懒觉;二是没有热水澡可泡。所以没有必要在驿栈耽搁时间。
 
今天的目的地不太明确。不记得从哪天开始,我们不再设定当天的目的地。有时候走20多公里,有时候将近30公里,也有时候走10多公里就停下来。原因是我们无法预见到当天的身体和道路状况。有的时候遇到特别好玩儿的地方,我们会多停留一段时间。
 
大多数朝圣者每天都有明确的目的地,甚至还提前预订住处。也有不少人虽然不预订,但是因为出发早,走得快,有把握赶在别人前面得到公共驿栈的床位。
 
而我们俩的情况不同。有时候是杰森遇到了感兴趣的花鸟虫鱼,玩起来叫也叫不走;有时候是我的腿疼发作,走也走不快。所以我们的速度和时间很不确定。
 
不过这也使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独处,慢慢地体验朝圣之路,欣赏路上的风景、人物和动物。
 
当时我以为这样走很不正宗。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其实我们这种走法,也不违背朝圣精神。不过偏离官方路线的后果,是路上不大容易遇到其他朝圣者。
 
出发以后,走了长长的一段混凝土路面。大约11点钟,路过一条宽阔的大河。从地图上看,这里是有名的奥洋布雷自然公园(Oyambre Natural Park)。从绿色和平组织宣传材料看出,这一带的环境曾经因为城市过度扩张而遭到破坏。现在周边的几个城市在协商拆除此前的一些私搭乱建。
 
不过平心而论,西班牙总体的环境保护还是值得称颂,一路上没有见到不堪入目的垃圾和丑陋的建筑。
 
跟昨天相比,杰森今天话多了起来,好像昨天闹气没说出来的话,都攒到了今天。他一边在我前面走,一边回过头来跟我说:“老爹,我给你讲个好玩儿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掉过头朝我走了过来。我说能不能往前一边走一边说啊,怎么还掉头往回走呢?
 
他就是这样,常常为了聊天而忘了正事,也不在乎浪费体力。
 
“小时候有一天我把麻雀崽儿放到了燕子窝里。”
 
“一般来说,老燕子会排斥这个小麻雀。也有的会接受,也给它喂食。”
 
“如果是把燕子蛋放在麻雀窝里,老麻雀也许识别不出来,会当作自己的蛋,跟其他麻雀蛋一起孵化。”
 
“又有一次,我也把燕子崽儿放到了麻雀窝里。”
 
他一连串说了半天,我总得回应一下:
 
“是吗?那麻雀接受了燕子崽儿吗?那老燕子会来找自己的孩子吧?”
 
“…
 
这个话题还没说完,杰森又生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我昨晚梦见了咱家的巴西木,上面有个麻雀窝。”
 
“麻雀不是没有窝吗?”
 
“也就是一些草什么的,反正是我想象的。我爬上去,跟那些小麻雀玩儿。到后来就被你叫醒了。”
 
......
 
大约中午12:30分,进入了圣文森特地界,路过又一个海滩。西班牙北部海岸线,像这样的海滩遇到十来个了。每个海滩,蔚蓝的海水,白色的浪花,海滩上的礁石,加上周边的峭壁,岸上的花草树木,都构成一幅又一幅的绝景。
 
一个父亲,在跟儿子一起用沙子堆一个塔,看他那样子,好像比孩子还专注。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参与到杰森的扒沙子运动。仅就扒沙子而言,我跟这位父亲相比,差距立见。
 
沙滩上十几个人围成一圈,跟着一个教练在练习瑜伽。我在退休以前也练过几年瑜伽,也知道有热瑜伽。但是穿着泳装练习海滩瑜伽,还是第一次见到。
 
再往前走,有四五个孩子在沙滩上堆城堡。他们看见杰森很好奇。也许他们无法理解,一个长着亚洲面孔的同龄人,为何像个苦行僧似的,跟着大人在烈日下行走,而不是像他们一样,尽情享受当下的快乐?征得他们同意,我为他们和杰森拍了一张合影。
 
我们还要赶路,于是果断地放弃海滩,继续前行。以前遇到沙子,杰森都会扒个不休。现在他不再闹着扒沙子了。在海滩上与那些同龄人的短暂邂逅,似乎并没有动摇他把朝圣之路走到底的革命意志。
 
离开这些海滩,我们离开了官方路线,沿着海岸线行走。我们知道,下一个目标也在海边,基本不会走失。沿着海岸线走,会经过一个又一个海滩,以及海边像山谷一样高的礁石。
 
西班牙北部的海岸线,有非常丰富的水上运动资源。已经路过的海滩,大约有七八个都适合冲浪。这些地方的海浪既不太大,也不太小,特别适合初学者或者中级冲浪水平的人,不似夏威夷等一些地方,海浪滔天,只适合那些高水平的冲浪者。
 
12:43,我们离开海滩,见到这样一个不太起眼的石碑。从介绍文字上看,这是纪念1929年6月14日,来自美国缅因州的一架名为黄鸟的军用飞机,本来目的地是巴黎,但是因为通讯设备故障,在飞行了30个小时5000公里之后,迫降在这个海滩上。这也是这种类型的飞机,首次垮大西洋航行,因此这次事件对国际航空业具有重要影响。
 
12:52,路过一个人家,铁丝网栅栏后面跑过来一条年轻的金毛,尾巴一直摇着,十分友好,从栅栏后面跟着我们走了十来米,看得出它实在是太寂寞了。
 
13:33,到了桂拉(Guerra)村,几栋红顶农房散落在大片的农田和树林里,远处山峦重叠。村子里的小广场上,停满了车辆,旁边的一个酒吧,正在供应午餐。有几位曾经遇到过的朝圣者,正在这里进餐。杰森和我自带了午餐,于是我们在这里买了冰镇可口可乐和柠檬啤酒,继续走路。
 
15:00,在抵达圣文森特市区之前,又路过一片海滩。一条黑色的拉普拉多,跟一对儿青年男女,在沙滩上疾走。白人黑狗,相映成趣。
 
16:40, 路边草丛里一个绿中透着金黄色的甲壳虫,吸引了杰森、这只昆虫跟草叶的颜色很接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17:30左右,我们来到了圣文森特(San-Vicente)市区。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有13世纪安东尼桑塔玛利亚洛杉矶(Antonio de Santa Maria de los Angeles)修道院,里面有安东尼德尔科尔(Antonio del Corre)的雕塑。教堂旁边是卡斯蒂尤圣文森特(Castillo de San Vincente)双塔博物馆。
 
进入城区,需要从一座公元15世纪的罗马石桥上走过。这座桥有28个拱形桥洞,桥洞的旁边有粗大的桥墩支撑。类似这样的古罗马石桥,在西班牙其他地方也有好几座。眼前的这座,堪比年初我和太太在萨拉门卡见到的那座。仔细看,桥墩上附着整排的牡蛎,一层又一层,恰似此前在桑坦德海边礁石上看到的那样。
 
这些法国人口中的美食,在这里密密麻麻,取之不尽。我和杰森来到岸边的桥下,发现有无数个小螃蟹,看见我们到来,慌忙逃窜。杰森追逐着,不肯离开。
 
来到岸上,是一个河边公园。一些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纳凉。杰森把桃木棍横着放到脚面,踢到空中,再单手抓住,玩儿得很投入。
 
我在昨天的游记里比较完整地记录了杰森跟我闹气的原委。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好在当天有比较充分的时间,让我们各自有机会反思自己的过错得失,并且进行了充分的交流。
 
昨天路上我们停下来休息,我跟杰森一起对事件复盘,在我的启发式问题面前,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让我认识到,其实最好的“可教时刻”(teachable moment),不一定总是事发现场。
 
有一位路过的西班牙女士,给我们在桥边照了一张合影留念。照片上的杰森,皮肤晒得黑里透红,跟半个月前的表情有了很大的变化。然而世事无常,我们俩谁也没料想到,几分钟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安定团结的局面,轻而易举就打破了。
 
杰森的妈妈在微信里问,为什么老也见不到我的照片。其实原因很简单,我是那个拿手机照相的人,杰森才是拍照的对象。在那个古罗马大桥边上,我给杰森拍照完了以后,让他给我也拍几张。
 
他因为误操作,花了好长时间也没照好。也许是因为以前屡次拍照不顺留下的后遗症,烈日之下,我有些不耐烦,脱口而出:“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照好?我给你拍了几百张照片,如果每一次都像你这样,会是什么感受?
 
作为几年前留下的拍照后遗症的当事人,杰森也许有他的难言之隐。他也许早就改弦更张,但是苦于无法证明。此时此刻,他可能有苦难言,一副委屈的模样,两行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我见状大惊,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
 
与杰森生性快乐坚强的性格形成对照的,是他发达的泪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玩耍时。从杰森的房间,可以看到院子里里小朋友们玩耍的情景。如果我们一开始答应他下去加入,后来却因为他作业没有完成而拒绝,他也会瞬间打开伤心的闸门,让泪水倾泻直下。
 
那情形,有如一个执行货币宽松政策的央行开闸放水,但是在速度和震撼力上更胜一筹。就连立场坚定的杰森妈妈,也难以不为所动。
 
于是我一半是道歉,一半是哄劝地说:“一个男人,不应该动不动就热泪长流。反应过激,也是对他人的不公平,好像自己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似的。”
 
也许是他从我的表情里读懂了我发自内心的歉意,立即擦干了眼泪,跟我继续往前走。这次他恢复很快,不一会儿就有说有笑,又回到了他快乐的本性。
 
几年前因为他恶作剧留下的拍照阴影,横亘在我们俩之间太久,也许这次在朝圣路上终于被驱散了。
 
在去城里的路上,路过一个售货亭,也卖冰淇淋。杰森喜欢上了芒果口味的,对我宣布,如果没有芒果味儿的就不要了。这让我有些意外。
 
我们已经在烈日下走了将近10个小时,又渴又饿,浑身燥热。任何口味儿的冰淇淋此时此刻都求之不得才对。怎么会忠诚于某种口味儿放弃当下的享受呢?
 
看来杰森的世界我还没有搞懂。
 
在我的动员下,他要了一个香草味儿的。卖冰淇淋的女孩子,用勺子在冰淇淋桶里一次又一次地挖,在蛋卷上堆了一层又一层,堆不上去为止。这里的的餐饮业服务业人员大多是这样慷慨,在她们身上,看不到奸商的痕迹。
 
杰森吃了一口,大呼好吃。他就是这样,经常是一开始拒绝某种东西,体验过后才改变主意。我给自己要了一份朗姆酒加葡萄干的冰激凌,味道很好。
 
吃完冰淇淋以后,我们需要决定,是在圣文森特过夜,还是继续前行8公里多,走到当天的下一个目的地。看得出杰森也很犹豫。我们已经很疲劳了,而圣文森特看上去也很诱人。
 
但是在这里停下,当天走的距离仅有10多公里,有点儿短,会给后面的日子增加压力。经过半个多月的磨练,杰森越来越像个真正的朝圣者了,已经有了整体规划的意识。他开始憧憬圣地亚哥大教堂颁发的朝圣者证书,对于走到目的地圣地亚哥态度很坚决,不愿意因为一时的懈怠而影响了整体目标。
 
我说,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应该参观一下当地的教堂再继续往前走,杰森同意了。那座有名的13世纪开始建造的修道院,矗立在城市的最高点上。远处可以看见修道院的上半部尖顶,但是上去的路并不直截了当。
 
我们费了一番周折,攀爬了好几百米的石头道路,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径。快到教堂门口的时候,从旁边的一个建筑里走出来一位打扮入时的西班牙女士,带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大约四五岁的样子。这位女士头戴一顶草编的遮阳帽,身着白色衬衫,下面配一条粉色长裙,脚踏一双拖鞋。
 
我向她问路,没想到她恰好是修道院驿栈的老板。她一看我们的装束,以为我们是来驿栈投宿的朝圣者。她说,几年前,政府命令驿栈关门整顿,原因是驿栈价格低廉,导致很多来参观修道院的游客也对其趋之若鹜。
 
我告诉她,我们当天的目的地是8公里以外的塞尔迪奥,没有打算在这里过夜。我问她能否帮我们预定赛尔迪奥的驿栈?她痛快地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打完电话,她说本来公立的驿栈都不接受预订。但是她在电话里一提到是一对父子俩,接电话的人就说知道我们,让我们尽管去,会给我们留床位。
 
挂断电话,她半开玩笑地说,看来你们在这条路上已经很有名了啊!我连忙故作谦虚状儿说,哪里啊?一定是我们路上结识的朝圣者,向那家驿栈提到了我们。说罢我向她表示了感谢,跟她们母女俩挥手告别。
 
到了山顶,还没进到修道院里,先看见了那座被关门整顿的驿栈。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二层小楼,比我们见到的其他驿栈都显得豪华。
 
这个地方接待朝圣者的历史长达好几个世纪,曾经有一个著名的医院,是为朝圣者医治伤病的。目前还残存着的老城城墙,上面长满了野草。墙的下方有一个朝圣者之门(The Gate of Pilgrims)。杰森站在古色古香的城门前面,端详许久。
 
从旁边的介绍文字知道,这里是古时候北方之路的必经之地,曾经是朝圣者疗养的场所。修道院门口有一位妇女把守,需要买门票才能进入。她同时也给朝圣者的通行证盖章。
 
修道院里面横卧着西班牙古代文学家安东尼德尔科勒(Antonio del Corro)的木质雕塑,仰卧着安放在一个玻璃罩内。跟别的教堂不一样的是,这家的地板是长长的橡木板拼接而成,已经被磨损得高低不平。之所以用木板而不是石板,据说是为了方便在教堂里安葬名人。
 
从修道院出来,俯瞰周边的田野,一片葱绿。远处弯弯曲曲的河流上面,横跨着一座大桥。在落日的余晖映照下,好似一幅山水画。
 
往山下走的路上,遇到来这里度假的一对情侣,女的是台湾人,男的是安格鲁撒克逊白人,讲一口流利的汉语。她们见到杰森和我很好奇,知道我们是朝圣者,更是感到新鲜,问了我们一连串哲学问题: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们也都以严肃的学术态度一一作答。可惜我们急着赶路,没有更多时间和她们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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