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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养四个孩子的朝圣者
潘度爱丽丝至塞罗里奥 (20.6公里)
2018年8月5日
 
“The pain and suffering during a camino are on the whole quite manageable. A sleepless night is not the end of the world, blisters can be treated everywhere and you can get used to a heavy pack, or you can learn to leave unnecessary stuff behind. As pain and suffering go, and with some serious exceptions, most of it can be dealt with by gritting your teeth and getting on with it. A modest investment for a fresh outlook on life or yourself.”
 
“朝圣路上的痛苦和折磨,其实是可以对付的。一个晚上失眠,也不是世界末日。脚上的水泡,到处都可以医治。背包沉重,也可以适应。适应不了就学会把不必要的东西丢掉。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大多数情况下的痛苦和折磨都可以咬牙挺住。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投资,便可以获得对生活和个人的全新看法。”
 
-- 一位朝圣者的感悟
 
今天是8月5日,星期天。跟往常一样,西班牙的店铺星期天都不营业。天还不亮,有几位朝圣者已经整理好背包出发了。我和杰森也收拾好东西,离开了驿栈。
 
也许是过早地走上了向右的岔道,在黑暗当中,我们偏离了主路。大约一刻钟以后,我们在一个通向农田的小道上,路越走越窄。脚下趟着浸满露水的杂草,路边还有农民安装的通了电的栅栏。有了上次遭电击的经历,我对这种电子栅栏避之犹恐不及。
 
有一段路显得很恐怖,看不清前面是什么。有时候十多米开外出现一堆灌木丛,看上去像是似隐似现的野兽。随身带的小手电筒,只能照三四米的距离。杰森还半睡半醒,因为每天早上都是他状态最不好的时候,他需要走上好几公里才能真正进入状态。
 
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不敢让他落在我后面过远,每隔几分钟就要回头招呼他快走跟上我,否则黑暗当中一旦走失就麻烦了。
 
越往前走,路越窄越不像路,直到后来路没有了,直接走到了过膝深的草丛里。这个时候如果掉头往回走又不甘心。环顾四周,看见有一排电线杆,在我们前进方向右边几十米远的地方。
 
我跟杰森说有电线杆,就会有路。他不太相信,问我为什么。我说其实很简单,电线杆和电线都需要维护。维护电线杆的人,需要开车或走路,才能到达电线的地方。所以一般来说,只要有电线和电线杆,就应该有路。
 
虽然嘴上这样说,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此时此刻,我需要给队友以信心。
 
于是我们跨过草丛,小心地迈过一条通了电的栅栏,来到了电线杆附近,果然下面有条小路。于是我们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三公里以后,天色微明,还不到7点钟,天上有很多云彩。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地方,发现有很多帐篷,原来是一个冲浪者的露营地。
 
这个地方的帐篷,很多支在高高低低的斜坡上,五颜六色,在黎明即将升起的阳光下,煞是好看。我们屏住呼吸,蹑手蹑脚从几个帐篷的间隙中穿过,担心惊扰了帐篷里正在酣睡的冲浪者。
 
再往前走,有一段斜坡,上面的高台上,用白色帆布支起的一个巨大圆形帐篷,格外夺目。斜坡上有巨大的艺术体英文招牌The Surf Lodge,原来是冲浪旅馆。旅馆的四周,草地上支着更多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帐篷。
 
到了7:30,远处天边露出了曙光,即将喷薄而出的太阳,把天上的云彩映照得一片金黄。不一会儿,云的颜色由浅入深,由黄而红。我们走过一片树林,脚下是一片砂石路。
 
过了这段路前面又来到了一条河,我和杰森在河边吃了早饭。主要的内容是前一天带的面包,火腿肉和奶酪面包。面包已经被挤成了薄薄的面饼。夹上火腿肉和奶酪,仍然很薄。
 
杰森说,这有可能是世界上最薄的汉堡包了。但是这并不影响味道,他吃得有滋有味。
 
过了这段路,后面赶上来一位来自德国的女朝圣者,原来是前些天在路上遇到几次的艾斯莉。她见到我们很高兴,尤其是看到杰森特别兴奋。她问杰森走得怎么样?累不累?杰森做出若无其事的的样子,像个小男子汉似的,表示这点路不算什么。
 
艾斯莉指着旁边的马,开玩笑地问杰森愿意不愿意骑上。杰森摇头说不愿意。我也参与调侃,说他不是不愿意,是嫌马的身上不干净。的确那马浑身上下都有泥土,还叮满了苍蝇。
 
继续前行,我们来到了海边,走过一片开阔的草地。杰森和艾思莉小心地趟过齐腰深的野草。有些带刺的蒺藜,一不小心就会在腿上划出血印。
 
过了这段路,杰森在前面走,我和艾斯莉继续谈话。话题很自然地转到彼此为什么会来走这条朝圣之路。
 
艾斯莉说,她把杰森的照片和事迹发给了自己的孩子们,并且希望有朝一日孩子们也能来,和她一起走朝圣之路。
 
我问她有几个孩子,她说有5个。大儿子和二儿子是亲生的,已经20岁出头了。另外3个小的是领养的。
 
这就引出了长长的一段故事。
 
原来在德国的社会保障体系下,凡是那些不适合儿童成长的家庭,因为家庭暴力,吸毒犯罪或者父母丧失抚养能力,政府会把孩子强制带出来,交给那些有条件的人家来抚养。当然这些都要经历必要的法律程序。艾斯莉领养的孩子就是来自这样的家庭。
 
这3个孩子两男一女,现在分别是13岁,14岁,16岁。最大和最小的是男孩,已经跟艾斯莉一家在一起生活了10年。也就是说,来到她家的时候,最小的孩子只有两岁。
 
领养的原因是这3个孩子的父母一直吵架,后来还犯了罪,再后来离了婚。艾斯莉说孩子们的父亲面相很凶,让人见而生畏。
 
我问她这些孩子跟她在一起,生活费的来源是什么呢?她说,州政府会给每个孩子每月发放1400欧元,同时还会给她额外1000欧元作为酬劳。这些补贴比较接近德国的人均收入水平,能够满足孩子们的基本生活需要,也让领养者得到一定的补偿。
 
可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抚养和教育这些孩子们,付出的千辛万苦,历经的种种磨难,不是这些钱所能够抵偿的。
 
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够让她把陌生人的孩子带到自己家里来?我暗自思忖,没有信仰的人是做不到的。
 
果然,艾斯莉是基督教徒,也是一个社会工作者。在德国,有很多人上大学主攻的专业就是社会工作(social work),毕业后从事社会工作。
 
艾斯莉的丈夫也是社会工作者,两个人在同一所中学。这种社会工作跟中国学校里的班主任的角色有相似之处。
 
说是相似,其实差别很大。一个重要的区别是,中国学校里班主任往往由数学或者语文老师兼任,而德国学校里的社会工作者是专职的,并且受过专门教育和培训。
 
艾斯莉领养的孩子里,老大和老二有一定程度的智障,因此都上特殊学校。这种学校每个班级人数15人,为的是老师能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帮助每个有缺陷的孩子。
 
我问她教育这三个孩子是不是有困难?她说,那就别提了。老大还好些,虽然有些反应迟钝,但是心眼儿好使。老二这个女孩子好像给她带来的麻烦更多一些。因为她经常撒谎,还老偷拿她的东西。
 
我说那可咋整?她说也没办法,也就是不厌其烦地劝说。每次劝说都是以“excuse me”(对不起)开头,一天下来要说好多次“excuse me”,但是也没有太好的效果。
 
艾斯莉说只能指望着孩子有一天自己觉悟过来。她说她理解这个孩子内心有缺失,缺乏安全感,好像是有偷窃的内在需要。她的说法很委婉,其实就有点像中国人说的,天生如此。
 
老三是3个孩子里最聪明的。她说这孩子从小就爱吧啦吧啦地说话。早晨睁开眼睛到晚上睡觉之前,不停的在呱唧呱唧地说。见着啥说啥,老有自己的想法,还特别自信。艾斯莉不得不经常地告诉他,别老呱唧呱唧地大声说话,会影响到别人。
 
我问她孩子的亲生母亲怎么样呢?她说,孩子们的真妈妈(她用的词是real mother),住在几十公里以外。刚开始领养的时候,真妈妈特别恨艾斯莉,认为是她把孩子们给抢走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真妈妈也认识到,能够到艾斯莉家来生活,对孩子们是最好的安排。于是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艾斯莉举了个例子。一开始的时候,那个女人听见孩子们管艾斯莉叫妈妈,眼泪哗的一下子就流出来了。艾斯莉说自己作为一个母亲,对此能够理解。
 
现在情形不一样了。比方说前不久,艾斯莉开车带上真妈妈和3个孩子去游乐场。真妈妈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三个孩子坐在后座。不知道为了什么,有个孩子叫了声妈妈,她们两个女人同时都答应了。结果5个人笑成了一团。“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她说。
 
其实这3个孩子还不是她领养儿童的唯一经历。在这之前,她曾经领养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比她大儿子小比她小儿子大,年龄正好在两个男孩子中间。女孩跟她家的两个儿子玩得非常融洽。
 
只是可惜过了一年多的时间,这女孩子就让她姥爷接走了。哎呀,她伤心地那个哭啊,“眼泪哗哗地流。“ 两个男孩子也特别依依不舍。
 
看来这一家子有这样一个情结。她们还想再领养一个孩子。至于她自己,就更是野心大,想要领养一对双胞胎。
 
她一说出来,她老公笑得前仰后合:“哎呀妈呀!咱们家的车已经没地方坐人了呀。再整这么多孩子,咱们得买辆大车了呀。可我老早就想买一辆吉普车,这可咋整呢?”
 
艾思莉说:“拉倒吧,我才不想开着吉普车去超市买菜呢!买什么吉普车呀?还是买一辆旅行车吧。” 就是能坐七八个人的那种旅行车。
 
再后来呢,双胞胎没领养成,她们就遇到了这个家庭这码子事儿,于是就领养了这一家的仨孩子。
 
她说,一晃儿这就10年了,她也是累得够呛。
 
艾斯莉看上去岁数也不大,头发全白了,满脸的沧桑,瞅着像五六十岁。前10年她把孩子拉扯大。现在孩子们都10多岁了,进入青春期,她的麻烦丝毫没有减少,还要操心他们的教育问题。
 
我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说,不指望他们上名牌大学甚至上大学。只要能进入那种务实的中专技校,学到谋生的技能,就心满意足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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